http://www.sina.com.cn 2011年09月05日 10:35 上海青年報
在孟母堂內,小朋友跟著老師誦讀英文原著《霧都孤兒》。
在休息时间,孩子们大多爱读课外书。
孟母堂5年前的旧址锦轩别墅现已人去楼空。
消失多日的孟母堂,近日悄然“重生”。記者日前瞭解到,孟母堂並未關閉,現今仍在繼續收徒。記者隨即探訪發現,孟母堂已經搬離錦軒新墅原址,在一處不被打擾的住宅區裏,校長周應之、呂麗委夫婦帶著60個孩子和十幾個老師,仍然繼續著其“自得其樂”的教學模式。現今,孟母堂裏學生數量已經上升到60個。孩子們能背四書五經,也能背英文名著。有人對孩子的前途表現出種種擔憂,而在現場,孩子們卻對記者說,“體制內”的學校“太恐怖了”。
記者獲悉,國內曾出現“私塾潮”,也有若干小眾化的私塾在上海開設:他們有的隱居郊外,有的大隱於市,基本都不為人所知。
本報記者 嚴柳晴
5年前,孟母堂曾引起軒然大波
2006年,孟母堂全日制私塾在松江區新南路上的錦軒新墅社區內啟動。孩子們讀書聲震天,讓周圍居民不堪其擾。附近居民多次表示抗議,有關教育部門認定其屬於非法教育機構,隨即被緊急“叫停”。在重重壓力下,孟母堂撤出了錦軒新墅社區。
當時,孟母堂讓孩子“不求甚解讀經書”,在社會上也引發了一場“少兒讀經”的大討論,支持者認為,現代教育應當寬容小眾化的教育方式,傳統的教育模式也有其自身的價值,社會應該給予包容;也有不少人對其持反對態度,認為孔孟思想中有不少糟粕,一味讀經,會使孩子缺乏思考力和判斷力。並且,現代教育不應當再回到原點。而更多家長則出於現實考慮表達了擔憂:脫離了體制,這群孩子們的成長會不會在現實社會中碰壁?
5年後,孟母堂悄然“重生”
孟母堂隱入住宅區,學生不斷增加,學校已無力收納
隱匿住宅區,大狗把門,周圍鄰居都說“不知道”
松江區錦軒新墅社區156號,是孟母堂的原址。在這棟樓的廳堂內,曾有上百名記者聚集于此。近日,記者又來到錦軒新墅社區,這裏大門緊閉,門鈴也已被拆卸,門前生出了雜草。見有人來訪,附近保安說,從去年年初起,此處已經人去樓空,孩子們從這裏“蒸發”,主人也極少光顧。
孟母堂雖然已經不在,而軒然大波的後勁仍然強大。見記者打聽“孟母堂”,附近的一位鄰居頓時激動了起來:“千萬不要送孩子去那裏讀書,那裏的學校不靈的。誰知道老師從哪里來的,小孩子在那裏讀書,連文憑也拿不到……”
問起孟母堂的主人現今搬遷到何處,周圍鄰居都一概不知。只有一位老阿姨依稀記得,當她和先生開車經過一片偏遠幽深的住宅區時,無意中看到成群結隊的孩子在路邊玩耍。老阿姨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,好奇地詢問,得知是孟母堂在此處繼續收徒,老阿姨驚訝不已。據老阿姨說,當天,夫妻倆好奇地前去參觀,遠遠望去,孟母堂的新址內有數條大狗看門,未見其樓,就聽見狗吠,老阿姨轉頭就走。
隨後,記者根據老阿姨提供的位址,輾轉來到了到這片住宅區。一棟棟樓房密密麻麻地交錯排列。記者詢問附近的居民是否聽說過孟母堂,附近的居民一概茫然地搖頭。
輾轉數小時,記者終於在這片住宅區內找到了孟母堂。其新址是一棟歐式的別墅。一扇碩大的黑色鐵門牢牢地把住了院子。見有客來,大門緩緩開啟,迎面是一幢3層樓的獨棟別墅,別墅正門,一塊“孟母堂”的牌子赫然在目,一道長長的樓梯從歐式別墅的2樓盤旋而下。記者推開一扇帶著銅扣的紅木大門,房間裏傳來了孩子們朗朗的讀書聲。
60多位學生來自全國各地,最大的孩子已經18歲
孟母堂校長呂麗委稱,開辦學堂5年來,不時會有朋友會把孩子送到私塾。學生的人數一增再增,由最初在錦軒新墅社區時10多人,增加到現今的60多人,學校已經無力再收納。每天,孩子們生活在這棟大別墅內,日出而學,日落而息。孩子們住在這棟大別墅的臥室裏,臥室裏擺著數張上下鋪,孩子們在晚上9點準時上床休息。
他們很少看電視,整日與書為伴。雖然習慣了埋首書堆,孩子們的性格大都外向隨和,見到客人來訪,他們會熱情地跟你聊家常。
孟母堂裏的一位老師介紹,現今,孟母堂一共有60多名學生,孩子的年齡大多在6歲至15歲之間,最小的孩子僅4歲,最大的孩子已經18歲。孩子們來自全國各地,溫州、北京,甚至還有人從西藏趕來。平時,他們最主要的學習生活就是誦讀經書。不過,對不同年齡段的孩子,私塾也有不同的教法。年齡偏小的孩子,會讓他們多背誦,而對年齡偏大的孩子,老師則會多講解。
孟母堂裏有10多位老師,這些老師各司其職,有的照顧他們生活,有的帶著他們誦讀經書、念英語。問起一位老師為何在此地教書,該老師笑答:這是機緣。這裏的10多位老師,基本上都是通過周應之夫婦的朋友引薦而來。校長周應之對老師並沒有太多的硬性要求,只要熱愛儒家文化,並且耐得住寂寞。
搬遷後教學模式並未改變 “抄抄、背背”還學昆曲和瑜伽
孟母堂搬家後,和5年前相比,這裏的生活並沒有太大變化。換了個地方,孩子們的作息時間、生活方式也沒有就此改變。無論教育政策做出何種變動,孟母堂裏的老師和孩子,仍然有條不紊地做著自己的生活:早起晨讀、配樂讀經、課間做瑜伽。私塾還請了老師,給孩子們上昆曲和小提琴課。
在孩子們眼裏,這裏的生活簡單而輕鬆。“抄抄、背背”。每天,會有老師抽查學生的功課,雖然偶有抱怨聲,但孩子們基本都能完成任務。來到孟母堂1年,11歲的晶晶(化名)已經背完了“四書”,現在正背著《文選》和英語原版的《霧都孤兒》。“這裏不累,比以前的學校輕鬆多了。”
下午6點,已經到了晚讀時間,7個孩子圍聚在一張紅木桌前,跟著老師讀英語版的《仲夏夜之夢》。這時,這棟小別墅裏,孩子被分為4個讀書小組,在老師的領讀之下齊聲誦讀。
校長周令之和6個年齡較大的學生圍坐書桌,誦讀《左傳》。在他們隔壁,幾個孩子坐在書屋自習,案頭擺著一本影印版的《文選》。書屋裏還堆放《詩經》、《史記》、《水滸》等古典名著。翻開影印本的《文選》,11歲的晶晶(化名)竹筒倒豆子般地念開了。不過,晶晶並不知道念的句子是什麼意思,“校長說,不用知道是什麼意思,等到長大了,自然就會懂了”。
“年紀大了,自然就會懂了”也是周應之和呂麗委常說的話。初來的孩子,孟母堂會安排讀“四書”、《論語》,暫時不需要理解,只需要誦讀並且熟記,等到年紀增長,自會一通百通。孩子們貌似也都認同了這個“有口而無心”的辦法。
孟母堂裏,孩子們未來在何方?
被父母帶出國或繼承家族企業,“他們並不需要一紙學歷文憑”
“遠離城市、遠離體制”的孟母堂,曾經受到各種褒貶不一的評價。但是,在其中求學的孩子,他們的感受又如何?把未來寄託於這樣一種小眾的教育模式,這些學生和他們的家長對前途的看法如何?
學校環境“太恐怖了” 在孟母堂很開心、輕鬆
在許多孩子們眼裏,這裏是一個逃避校園求學壓力的世外桃源。說起曾經的學校,11歲的小羽(化名)用“體制內”三個詞簡短地概括。小羽出生在上海,在北京長大。小時候,小羽就讀的是北京的一家私塾。後來,她在“體制內”內正兒八經地上過3年學,“在學校裏上課,我不開心”。“請老師休息。”一堂課結束,幾名孩子齊聲向老師暫時告別,各自開始自由活動。上完了《文選》誦讀課,11歲的小羽捧著書進入了一間休息室。放下手中的《文選》,拿起一本課外書讀了起來。過了10分鐘,她又拿出一本卡通封面的速寫本,本子上畫著一個個迪士尼公主人物。
從北京飛回上海後,媽媽原本打算給小羽報名一所小學,但是,她剛入學不久,學業的壓力讓她喘不過氣來。這時,她聽同學說,在她就讀的學校裏,兩個學生因為學習壓力太大而自盡。“我突然覺得,這個環境太恐怖了。”於是,媽媽便把她送到了孟母堂念書,現今,她覺得在孟母堂很開心,也很輕鬆。
“許多人擔心他們的前途,他們的家長卻早有打算”
11歲的晶晶來自瀋陽,來孟母堂讀書已經有1年的時間。此前,她在上海的一所學校念書,現今,她的學籍還留在她先前念書的學校。為了保留學籍,每當期中、期末考試的時候,晶晶依舊要回到原校考試。習慣了“子曰詩雲”的生活,突然之間的“題海作戰”的考試模式讓她難以適應。幸運的是,她的各門考試成績都很優異。
“因為在這裏學習的東西比較超前。”晚讀時間,晶晶的手裏還捧著一本英語課外讀物《霧都孤兒》,封面上面寫著“相當於高三年級水準”。母親打算讓晶晶一直在私塾念書,等到適當的年齡,再安排她出國留學。而她也習慣了在孟母堂中的生活。
孟母堂開辦的這些年裏,周應之夫婦看到了許多孩子的成長。18歲的女孩小潔(化名)是孟母堂年齡最大的弟子。3年前她初來孟母堂時,是一個濃妝豔抹的時髦學生。“她不愛讀書,也厭惡學校。”而3年來,她的變化天翻地覆。她開始變得溫文爾雅,通讀典籍,還寫得一手好字。
但是,無論孟母堂的教育怎樣成功地改變了他們,人們仍然存在疑問,對這些脫離體制的孩子,他們會不會在現實社會中碰壁?
“許多人在擔心他們的前途,不過孩子的家長對此早有打算。家長會帶他們出國,或者家裏有家族企業。因此,他們並不需要一張學歷證明。”孟母堂的一位老師如是說。
上海私塾調查
上海私塾非孟母堂一家,有的一個月學費高達3000元
上海私塾並非孟母堂一家。在私塾教育受到質疑的同時,仍有家長會考慮將孩子送到私塾。記者瞭解到,除了孟母堂外,上海還有另一家私塾——菊齋私塾。該私塾創辦於2006年,在滬上兩個區縣都開設有分部。除了全日制班級外,還開設有一些興趣班和國學沙龍。
日前,記者來到了位於浦東花木地區的菊齋私塾。一間三室一廳的房間,大廳和房間被設置成兩間教室。一位老師介紹,秋季班將於9月10日開學,小朋友可以選擇有全日制和業餘班。因現在還未開學,平日裏,只有一個3歲大的小朋友在廳堂裏玩耍。
菊齋的一位私塾老師介紹,今年9月後,菊園私塾準備招收兩個全日制班,一個班有6個學生。學生中絕大多是學齡前的小朋友。課程和孟母堂類似,上午有少兒瑜伽課,讀《弟子規》,下午有英文讀經班,會請高校的老師為學生講讀,學費為每月3000元。
曾風靡全國多達上萬家,如今大多數私塾被迫“隱居”、關閉
記者瞭解到,私塾的教學方式曾在國內如火如荼。上海奉賢海灣別墅、上海寶山都曾開設有私塾,而當記者聯繫在奉賢西渡閘園別墅的大方早教園私塾負責人時,得知這家私塾已經關閉。“因為老師生病,也找不到其他老師。”
一位在浙江、天津等地開辦私塾的業內人士透露,大約在10年前,全國私塾辦得如火如荼,並且形成了一個固定的圈子。大約10年前,全國的私塾共有上萬家,在北京、天津、山東等地,私塾受到了許多家長的歡迎。這也使許多人看到了商機,各種私塾紛紛湧現。相比於這些地方,上海的私塾冷清許多。該業內人士分析,這和地方的文化有關。在國內一些城市,小部分私塾已經在地方教育部門申請到了辦學資質。
而大多數私塾普遍存在著生存問題:過於封閉,並且缺少相應師資。行政機構對此不認可,使得大部分機構被迫“隱居”。因為消息閉塞,所以也導致師資匱乏。到了2006年,上萬私塾已經所剩無幾。“孟母堂這樣的私塾,在圈內算得上較為正規。孟母堂開辦的初衷是教育自己的孩子,如果不是2006年的軒然大波,在孟母堂和其他私塾開辦的相當長時間內,都只有圈內人知道。”
教學方式“填鴨”,合格校長難求 一般都建議學生保留“體制內”學籍
私塾盡可能地保留著傳統文化,在教育孩子讀四書五經的同時,也在逐漸向周圍的環境妥協。該業內人士稱,在, 私塾裏上課的有許多到了學齡的孩子。私塾一般都會建議孩子家長,讓他在正常的學校保留學籍,每到學期末,仍能夠回到學校考試。在私塾中的許多學生,都遵循著這種求學模式。
該業內人士稱,保留學籍的一大原因,也是希望孩子們不要和現實環境脫軌。“在私塾的學生,接觸競爭少,他們活潑開朗,但往往心地過於單純。”“私塾教育並不少見,但是,只有少部分私塾的校長能夠領悟私塾教育的精髓。”該人士表示,不少私塾在機械地抄襲著這種辦學模式。從表面看來,私塾教育只是單純地讀書和背書,並不要求學生深刻領悟聖賢書中的知識。但是,其中包含的寓意卻很深遠,除了書本以外,更需要老師具有人格魅力,因為其言行舉止,對學生都會有潛移默化的影響。在此之外,老師還需要瞭解和熟悉孩子的成長規律,而不能簡單“填鴨”。
但非常遺憾的是,這樣的老師非常稀缺。曾經,在天津一處私塾,學生們被老師逼迫背誦《三字經》。孩子們苦不堪言,一看到老師,只會將《三字經》“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”。
對話私塾校長
希望能夠賺些錢,供養鑽學問的孩子
在採訪中,記者與一手開辦孟母堂,並堅持了5年之久的周應之、呂麗委夫婦面對面。對於私塾教育的現狀和未來,他們有諸多感想與體會。
記者:這幾年,你們是不是親自給學生上課?
周應之:那當然,那是人生之樂。雖然我有其他的工作,但我希望能經營好我的私塾,經營好傳統文化。“經營”這兩個字,其實很有滋味。給學生講課,是一種人生樂趣。
記者:對這裏新到的教師,孟母堂有什麼特別要求?
周應之:我們沒有特別硬性的要求,但是他必須熱愛古典文化,愛讀書,喜歡和孩子相處。最重要的是,他能夠耐得住寂寞,能夠適應連續幾個月遠離都市的生活。
記者:從這幾年來看,孟母堂的培養模式是成功的嗎?
呂麗委:我自己的孩子也在孟母堂讀書,開辦學校的初衷,也是為了培養自己和朋友的孩子。這幾年來,有朋友陸陸續續地把孩子送來。有好幾個10歲的孩子能背下好幾本英語原版經典。從這裏走出去的孩子,英語都不差。而且,我相信他們會比一般的孩子更懂得學習。12歲之前,是孩子記憶力最好的時候。這個時候他們吸收了這些經典,日後隨著他們漸通世事,會慢慢地理解這些經典名著中的奧義。
記者:您是否認為,相對於外面的學校,這裏的孩子更優秀?
呂麗委:這並沒有什麼可比性,我們不去做這種比較。我們只需要一心一意做好自己的功課。對於私塾這種培養模式,家長完全可以不相信。現在,私塾裏的孩子已經不少,我們也沒有能力再收更多的孩子了。
記者:將來會怎樣規劃自己的孟母堂?
周應之:有時候,我路過一些學校,造得如同廠房一樣的房子,筆直的走廊。這樣的學校,怎麼可能會培養出有靈氣的孩子。而我希望能營造出一個求學的氛圍。其實,求學是為了體悟生命,這一點,被許多人忘記了。說到實際的地方,還是希望能夠賺些錢。如果在我們的學堂裏,有些孩子一心想研究學問,而不想去外面工作。那麼,我們可以供養他們,讓他們安心治學。
記者手記
小眾化“私塾教育”亟須制度接納與規範
孟母堂和記者想像中的不太一樣:預想中,在書齋裏,坐著一群老夫子和一群埋首於故紙堆的古板孩子。而記者看到了這樣一群孩子:他們與人交談自然大方,在孟母堂裏感覺輕鬆自在,並且他們大多表示“不願意再回到體制內的學校”。
一種古代傳統教育模式的“復辟”,一種在現代人看來“死記硬背”的扼殺創造力的教育方式,卻能讓身在其中的孩子樂此不疲,這不能不讓我們思考:這樣的教學模式是否有其可取之處?
雖然被稱為“世外桃源”,在採訪中記者也發現,這些私塾孩子很多保留著“體制內”學校的學籍,很多是將被家長帶出國或是要繼承家族企業,不需要一紙文憑,這也證明了,這樣的私塾教學註定屬於“小眾化”。而隨著時代的發展,這些“小眾化”教學也出現了瓶頸:填鴨式讀經、合格的校長很少、大批倒閉……這些私塾每個月學費不菲,但學生在求學中的合法權益能否得到保障?萬一出現了糾紛、事故和各種不測,學生及其家長該向誰求助?
可否有這樣一種理想的方式:“孟母堂”們不該“隱居山林”,私塾教育應當被制度接納並且加以規範。一方面,私塾教育的可取之處能夠作為“體制內”學校的有益補充,另一方面,“體制內”對“小眾化”的寬容,也將是“孟母堂”們走出瓶頸的第一步,在教師資質、收費標準、意外維權等方面加以規範,最終受益的還是孩子們。
這不應是一道非此即彼的選擇題,也不該是一個非黑即白的矛盾體,我們希望,最終能夠出現一個“雙贏”局面。畢竟,一切都是為了孩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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